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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是王大用先生逝世5周年的日子,谨以5年前写成的这篇文字,表达我们的思念。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苍山如海

      ---怀念王大用先生

 

(一)

2007年4月2日,周一,一周中最忙的时间。我埋头在文件堆中,并不时伸手去接那几乎不能间断的电话。突然,我被一个电话惊呆了,有好几分钟,我脑子里一片空白,身体处于失重状态。一个同事在电话里告诉我,昨天下午5点30分王主任去世了。我知道,王主任是指王大用先生,但我不能相信这消息是真的。我打通王主任家的电话,一个女孩接听,她告诉我她是王大用的女儿。从她的声音中,我明白了一切。泪水从我眼睛中涌出,我用颤抖的手挂上了电话。

 

中午我没有去食堂吃饭,我想起许多关于王主任的事情。1996年我进入中国人民银行,被分配到政策研究室工作,王主任是政策研究室副主任。1998年,因为机构调整,政策研究室撤消,我到中国人民银行货币政策司工作,王主任调到国家开发银行。我们同事的时间只有一年多,但是,他给我留下了无比鲜明的印象,永远也不会磨灭。

 

(二)

第一次见到王主任是在1996年夏末,我在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策研究所完成博士后研究,到中国人民银行报到。这是我第一次走进机关,之前,从本科到博士,再到博士后,我所有的生活都是在大学校园中渡过的。当时,我心中充满了不安,担心领导不能接纳一个毫无社会经验的人。一个同事把我领到了王主任面前,王主任微笑着说,“我正在看一本关于宏观经济的书,有两个模型不太明白,正好你给我讲讲”。在与王主任的交谈中,我渐渐恢复了自信和从容。很久以后,王主任告诉我,其实他早就使用过那两个模型,只是看我紧张,所以选择了一个能让我放松的话题。至今,我对王主任的善良心存感激。

 

1997年春节,是我到人民银行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。大年初一下午,王主任到家中看望我们这些新入行的同志。他给我们带了非常特别的新年礼物:一套西方古典音乐的光盘。没有音响设备,就用我家的电脑播放,我和我的同事们与王主任一起沉浸在柴可夫斯基的美丽中。其间,有同事提醒我,要不要休息一下,喝点咖啡,吃点点心。可那时我刚刚工作,家中没有冰箱,没有咖啡,没有点心,只能给每人倒了杯清茶。但这丝毫也没有影响大家对音乐的欣赏,当我关上电脑时,王主任说太美了,真是一种享受。

 

最难忘的事是1999年秋天,中国人民银行货币政策司召开关于“货币政策框架”的国际研讨会,王主任作为特邀专家出席。在大会讨论阶段,王主任谈了他关于如何利用货币政策工具调整工业结构一些想法。当时,我不知天高地厚,上台与王主任理论。我说,“货币政策是总量政策、需求政策和短期政策,对于解决结构问题的作用有限”。走下讲台后,有人告诉我,这是机关,不是学校,不能这样对领导说话。我有点后悔。会议后的第一个星期天,王主任给我打电话,邀请我到他家。在洒满阳光的书房中,王主任递给我一张打印纸,题目就是“货币政策框架”,上面写着各种各样的问题,画着各种各样的符号。整个下午,我们一直在讨论甚至争论,关于货币政策目标、货币政策中介目标、货币政策工具箱、货币政策传导机制和货币政策的有效性。最后王主任说,那天你讲得对,货币政策不是万能的,它可能真的无法解决工业结构调整问题。结束讨论时,天色已晚,王主任的夫人,一个朴实温和的女医生端上晚餐,我再三推辞,最后还是与他们全家一起就餐。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领导家吃饭,也是第一次与领导一起吃饭。餐桌上,我问王主任,“您在国家开发银行工作,需要对货币政策进行如此细致的研究吗”?王主任看着我的眼睛,十分严肃地说,“可你在中国人民银行货币政策司工作”。那一刻,我羞愧难当。

 

之后,我还与王主任一起吃过一次饭。那是一个元旦的前夜,王主任邀请货币政策司的同事一起吃饭。我不记得那天吃了什么,但我清楚地记得那天讨论的是全球经济失衡问题。王主任是主人,也是主讲人。深夜,我几乎是空着肚子回家的,当我在厨房下挂面时,我猜想,王主任此时可能也在吃挂面。

 

王主任离开人民银行后,因为工作太忙,我很少见到他。但每次见面,他总是要对大家讲一个与我有关的故事:“1997年底,快过春节了,天亮得晚,有一天早上我提前上班,推开办公室门,发现沙发上躺着一个人。我吓了一跳,找来保安一看,是王宇在沙发上睡着了,手中还拿着一叠资料,她在办公室里工作了整整一个通宵”。是的,亚洲金融危机期间,我在中国人民银行国际金融研究小组工作,这个小组是为了应对亚洲金融危机专门建立的。那天晚上因为国际金融市场剧烈动荡,我在办公室的电脑前工作到凌晨。当时的办公条件非常简陋,王主任与我们在一个大办公室办公,办公室只有一张长沙发,我就是在这张长沙发上睡着了。今年是亚洲金融危机10周年,去年年底就听说,王主任正在筹备一个聚会,我们都很期待。为此,我还专门写了一篇回望亚洲金融危机的文章“钉住制度与泰铢危机”,准备聚会时让王主任指正。没有想到,他永远也不能参加我们的聚会了。

 

最后一次见到王主任是在一个学术聚会上,那是一个夏天的周末,黄昏时分,五塔寺古柏苍劲、草坪如茵,王主任和夫人一起盛装出席。我上前问好,因为人太多,没能与王主任交谈。当时,晚霞灿烂似火,染红了大半个天空,在霞光的映照下,王主任高高的个子、温和的笑容;王夫人秀丽的短发、飘逸的裙裾像一幅剪影,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。

 

(三)

我们怀念王主任,他曾以一个领导的身份、学者的情怀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宽松的研究氛围;给我们一个独立思考、积极探索的工作环境。在这个越来越现实的社会中,这是难能可贵的。

 

今天我们有了冰箱、咖啡和音响,有了齐全的办公室和办公设备,有了各种长短沙发,但我们的生活真的很充实吗?我们是不是还缺少一些东西,比如,人文关怀?比如,赤子真情?因此,我们怀念王大用先生。我们怀念他的善良、他的真诚、他的朴素、他的简明、他的执着、他的宽容。

 

王宇

2007年4月2日深夜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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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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供职于中国人民银行研究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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